《闪亮女孩》 虚拟可以比现实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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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女孩》 虚拟可以比现实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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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女孩》带给我们一种情绪的真实。虚构作品能通过非现实触及现实,也只有这样,虚构作品才可以影响、改变现在的世界。这是我们的《城堡》和我们的《审判》,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



想象这样一个场景:你是一名独居女性,性格善良,乐于助人,工作能力突出,即将得到升迁或嘉奖,就要迈入自我实现的新阶段;在好事发生的前夕,你开始感到被人窥视,房间里的东西仿佛被人动过;电话频繁响起,但每次你接起时,只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有一天你终于在电话里问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对面却慢条斯理地说:“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但你已经认识了我。”你虚张声势地说:“我已经报警了。”他说:“你没有。”
然后你在电话里听见一段录音,是你的声音,却发出你自己从未听过的尖叫声、挣扎声、物品破碎声、击打声,鸦雀无声。
那个你还不认识的声音说:“这是你的未来。”
这是电视剧《闪亮女孩》所展示的恐怖,是一种我们熟悉、可想象的恐怖的极端化——每个女孩都害怕被跟踪、被窥视,不仅仅因为它是一种危险,更因为这危险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女孩子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被观看,于是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被观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窥探,于是这窥探就发生在所有地方:学校、街上、地铁上、家里。在这样的侵犯中,她们不再是有隐私的个体,只是欲望的对象,一个被完全掌握、剥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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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麦克阿瑟获奖小说改编的作品用一个强设定将这种恐怖和暴力推到了极端:跟踪狂甚至可以在过去和未来中穿梭,对受害者进行折磨并杀害。最可怕的是,最终的暴力竟也成为了他折磨人的手段——他将女孩杀害后,又回到凶杀前的时刻,以即将到来的死亡恐吓女孩并以此得到快感。这是施害者对受害者的全方位控制,是超越时间的权力、无处不在的暴力、不可能逃脱的死亡。
将一种我们认识、熟悉的恐惧以设定的方式推到极致,这是科幻和恐怖题材作品中的常见手法,但在《闪亮女孩》中,这种操作总让我想起卡夫卡。这夸张不是科幻故事式的“如果……怎样……”假想,让读者关上书本后想着“这是个虚构故事”就能回到令人安心的现实生活。这部剧集通过科幻的设定(时间穿越),反而做出了无限逼近现实的效果,具有卡夫卡式荒诞却无比现实的气息。
在《审判》中,主人公K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要受审,从此进入了一个难以脱身的官僚主义旋涡,并死于自己从未犯过的罪。在完全脱离现实的设定下,每一个现代读者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可怕:我们生活的世界与小说中所描述的官僚机器不无映照。在《闪亮女孩》里,时空穿越成为了像“K并没有犯下的罪”一般的引线,以一种非真实的方式让我们看见真实世界的危险——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也是这样一个性别暴力常态化的世界,性犯罪像“超自然现象”一样不可言说,前者是因为羞耻和规训,后者是因为现有常识并不能接受超自然现象。通过一个极端夸张的设定,虚构有了比现实更真实的强度。
《闪亮女孩》将这种卡夫卡式操作贯穿到了故事的方方面面,展现出了这样的暴力给人带来的全方位的摧伤,以及这种摧伤是如何令人求告无门。主人公Kirby是这个时空穿越连环杀手手下唯一的幸存者,也阴差阳错地被卷入了时间变换和现实突变带来的混乱中。每次凶手通过穿越时间行凶杀人,Kirby的现实也会随之发生改变:她的猫突然变成了狗,本来和母亲同住的单身的她突然有了丈夫,办公桌从办公室的左边挪到了右边。这种被迫的混乱使得她魂不守舍,几乎无法正常地生活工作。在又发现一个和自己类似的受害者时,Kirby义无反顾地开始了对这个神秘凶手的追查。然而她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凶手,更是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世界:警方轻视这样平常的凶杀案,打算草草结案;家人和同事并不理解她所经历的现实的破碎,常常认为她精神失常;她逃无可逃,只能陷入越来越黑暗的孤独。
这种卡夫卡式操作的巧妙之处在于,Kirby所经历的,和真实的暴力受害者所感受到的现实崩塌和创伤后应激综合症是如此接近,也以相同的方式被社会对待。暴力带来的真实的破碎不引向疯狂,却会被视作疯狂和失控。卡夫卡世界是一个超自然或荒诞的事件被放在一个极端现实的环境里,荒诞和现实两相碰撞,从而揭露我们习以为常的真实是如此可怕。土地测量员K在《城堡》里,碰到的都是和现实中一样的人,唯一的荒诞是,在这样现实的世界里,他仿佛也进不去城堡。在Kirby的情况下,超自然的现实突变遇上了现实社会对于女性受害者的不理解和轻视,这种碰撞直指如今的女性受害者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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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剧集里,当Kirby终于和同事追查到了八位横跨整个世纪的受害者,并以自己幸存的故事为头条将凶手的存在公之于众时,家人的反应不是理解或支持,而是担忧她的精神状况,并劝说她就此停手。她试图告诉丈夫自己的现实会因为凶手的行为而发生变动时,丈夫以她精神不稳定为由让她失去了报社的工作。正常人对于超自然现象的不理解,在此处完美对应了性暴力受害者所面临的处境:她们诉说的真相在他人眼中是如此不正常、不现实,她们身边的家人亲友也能轻而易举地以“为她好”的名义剥夺她的工作,禁止她继续追查伤害自己的人。在这里,观众几乎自然而然地理解共情了Kirby的愤怒和无措,同时,也自然而然地能够理解和共情类似的受害者在现实中所遇到的痛苦和困难。
与其说《闪亮女孩》是一部科幻惊悚作品,不如说它是一部披着科幻外衣的现实主义杰作。时空穿越的原理在剧集中被草草带过,甚至淡化,大部分笔墨都放在这超自然犯罪在八九十年代的美国这一格外具体现实的社会下引发了怎样的后果。比起天马行空的时空穿越作品,它更接近一部科幻版的《心灵猎人》。科幻在其中不再是目的,而是手段;不再展示想象力,反而指向现实。该剧对于性暴力的社会性描写过于真实可怕,但通过卡夫卡式的操作,它不仅仅打动了一小部分原本就能感同身受的人,同时也震撼了所有观众。和卡夫卡的悲观不同,这个剧集给了观众闪亮的希望:受害者的声音终于能被一两个人听见,少数人也是可以卷起大风浪的;女性受害者之间的相互保护和相互帮助,使得她们最终能够对抗一个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凶手。最后Kirby的行动和选择也是如此振奋人心——超能力就像现实中的权力,可以用来剥削、杀害和折磨,也可以用来保护。这些希望是如此动人,因为它们在现实世界同样存在。
《闪亮女孩》带给我们一种情绪的真实。虚构作品能通过非现实触及现实,也只有这样,虚构作品才可以影响、改变现在的世界。这是我们的《城堡》和我们的《审判》,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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